遊戲學

由Rockstar Games發行的《黑色洛城》(L.A. Noire)，迥異於該公司過去發行多是以幫派、法外之徒為主角的冒險遊戲，玩家得以從警探辦案角度出發，嘗試擔任一個正派角色──Cole Phelps。這位在遊戲中辦案績效良好，被喻為「金童」的新生代警探與戰爭英雄，背後卻有著不為外人想像的痛苦人生，外界對他的褒或貶都流於浮面印象，即使對他遭遇最瞭解的戰友Jack Kelso，最多也只能說是個心情垃圾桶及療癒系的微笑小花。

銀星勳章的背面

1920年出生的Cole，參與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服役於美國海軍陸戰隊第六師，主要投入沖繩戰役。當外界聚焦在他的閃亮人生與那面因戰爭得來的銀星勳章時，他總是異常低調，人們傾向於認定他是謙虛，但對Cole來說，那面勳章是羞慚的代名詞，這一切都因1945年5月第六師在沖繩摺鉢山(Sugar Loaf Hill)之役引起。在攻佔這處高地時，Cole所屬的部隊受到非常大的損傷，在連隊指揮官已陣亡的情形下，中尉排長Cole原本打算撤退，但他正在跟同梯入伍的同袍Hank Merrill爭論時，一枚砲彈落下正中Hank，Cole死裡逃生，但也被砲彈震懾，躺在散兵坑裡直到第二天另一位同梯Jack Kelso帶兵來到。這讓Cole被人瞧不起，Cole自己也認為當時的他失去了勇氣，但不明究理的長官卻因為他「堅守崗位」而提報他獲得銀星勳章。



更難堪的還在後頭。沖繩戰役結束，Cole所屬部隊受命掃蕩殘餘日軍，尤其是躲在洞穴中難以發現者。其他各小隊進度一致，但Cole指揮的小隊進度落後，這肇因於Cole的指揮風格過於謹慎與一板一眼。另一方面，各小隊的執行方式不同也有影響，例如Jack以步兵為主，將洞口封住以防殘餘日軍竄出偷襲，Cole則是要求以火燄兵肅清所有洞穴。

這項戰術鑄成大錯。Cole沒想到洞穴裡不止日軍，還包括平民，在一次火燄攻擊後，Cole小隊瞭解到他們燒毀的是一間醫院，許多平民老幼全身焦黑、痛苦地躺在地上哀嚎，整個小隊驚惶失措，火燄兵Ira Hogboom精神崩潰。在草木皆兵般地慘叫聲及部屬無助的眼神中，失去自信的Cole只能下令人道處決所有燒傷的平民，部屬們開始行動，而其中擔任醫護兵、正義感過盛的Courtney Sheldon氣憤之餘也給了Cole一槍。



此時Jack來到，發現這悲慘的場景，馬上下令叫所有人往後不准再提此事，並將Cole送醫。大難不死的Cole得以在戰爭結束前便「光榮退伍」，隨後進入洛杉磯警局擔任基層巡警。

戰爭對於許多身經險境、看盡殺戮、暴力、死亡的年輕男人來說，絕對是重大的心理衝擊，有些人直接精神崩潰，好一點的雖然還能維持理智，但心靈也受到重創，價值觀往往也會有截然不同的轉變。25、6歲的Cole在這方面算是調適得不錯了，但他心中真正的陰影，在於看著同袍在眼前死去，無辜的平民又因他的決斷而死，他必須永遠背負其實扛不起來的重擔茍活，內心的痛苦煎熬不是外人能理解。

孤高的知識份子

《黑色洛城》的劇情其實是分三條路線進行，完整地描述Cole Phelps生命中最後的兩三年。主線從他擔任洛城巡警開始，因辦案績效太好，一路從制服巡警、交通組、竊案組升到重案組，之後又被強力挖角到緝毒組。重案組（Homocide，其實應該翻譯成兇案組）是全劇第一個高潮，遊戲製作公司Team Bondi利用六個年輕女性慘遭殺害的案件，巧妙連接上發生於1947年1月15日的「黑色大理花懸案」(Black Dahlia)，雖然基於政治因素，在遊戲中的真兇從未公諸於世，但我們已經可以從辦案過程看到Cole的聰明才智。其後在縱火組時期，Cole也展現出現代已經司空見慣的「側寫」能力，從縱火現場的諸多現象對連續縱火犯的動機有了初步的推斷，這在當時還算是空前的，以致於Cole還被認為內心有些變態（才有辦法想出這些）。



辦案績效太好的另一個原因，其實在於Cole的個性。他是個循規蹈矩，絕不便宜行事的正派人士，加上正義感，使得他成為一個絕不會對邪惡與懶惰低頭的人。因此每個案件他都會追根究底，做出很多一般他這個職位的人不會做的事，自然就能破案，或者更有效率地破案。遊戲中故意拿他不同時期的搭擋來突顯他個性的優點：巡警時期的Ralph Dunn只會不斷抱怨卻從不起而行；交通組的Stefan Bekowsky根本沒有任何想法與企圖心；重案組的Rusty Galloway完全依照刻板印象辦事，不去思考每條線索背後可能帶有新的含意；緝毒組的Roy Earle根本就是個Dirty Cop；縱火組的Herschel Biggs還算有正義感，但已老到失去了膽識。

這樣的才智與個性，在洛城警局或可得到完全發揮，但事實上這也是他軍中生涯的致命傷。從新兵入伍開始，他一直獲得長官的青睞，同梯的Jack則一直被認為是不服管教、成績拙劣，兩者對比強烈。但真正下部隊後，身為排長的Cole卻不得人心，部屬不服他的領導方式，質疑他的命令內容。這是因為他謹守成規，一板一眼，這是上級喜歡看到的，但面對實際戰爭的種種例外與壓力，這樣的領導勢必無法滿足部屬的需求。而只是個中士的Jack行事作風卻相反，也因此他能得到所有部屬的尊敬。

除了不服管教，部屬們甚至懷疑他的忠誠。最具體的例子就是當部屬們表現出對被俘虜日軍輕篾、敵視這種普羅大眾一貫不經思考的態度時，他卻為日軍辯護說是我們（同盟國）切斷了日本獲取資源的管道，所以這些日軍只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國家，就如同我們是為了保護美國一樣。不愧是史丹福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他的頭腦清楚、見識卓越，但平凡老百姓怎麼會懂呢？




螳臂擋車的悲劇英雄

Jack最能瞭解Cole的遭遇，但Jack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態度，彼此的距離都是一樣的，自然每個人包括Cole在內，沒有人算是他的朋友，最多是道義上相挺而已。只不過對於Cole來說，Jack有如正義般存在，如果Jack肯定他，那麼至少Cole還能找回一點自信。

但這些背景注定讓Cole變成一個沒有朋友的人，只能獨自承受一切，連Jack都救不了他。戰前結婚的妻子Maria，更不可能瞭解他內心的掙扎，婚姻就此變了質。在爵士夜總會駐唱的Elsa Lichtmann，改變了這一切。Elsa雖然是個德國人，但她是被希特勒壓迫而逃離德國的難民，來到美國，僅因為外表而被美國人敵視與唾棄，這根本就是不公平待遇，但一般不知情的普羅大眾怎麼會懂？相信正是因為這個因素，讓兩個同病相憐的人靠在一起取暖，Elsa在Cole身上找到了依靠，Cole在Elsa身上找到慰藉，兩人雙雙墜入愛河也就是意料中事了。



這段不倫之戀自是不被社會接受，以致於當警局出了醜聞，為了要移轉媒體的注意，「戰爭英雄愛上敵方的女人」自然是最佳的新聞素材。金童從雲端跌到谷底，但他也無能為力，只有將注意力放在建商謀財害命這個遊戲真正的主線劇情中，漸漸揭開這樁結合政、商、檢、警、金融影響與規模如此龐大的弊案。

而諷刺地是，他的部屬們受到Sheldon慫恿，在歸國時搶了大批軍用嗎啡，這些流落到市面上反而成了毒品，換來的錢都投入了弊案中當做運作的資金，過於天真的Sheldon也捲入其中成了人頭，對Cole來說，於公於私這都是他人生的另一種戰爭。只不過很不幸地，他沒有親眼看到貪腐集團瓦解，甚至在他的葬禮上，貪腐集團的政府代表們，居然義正辭嚴地替Cole平反，抹掉了之前安在他頭上的罪名，這一切看來是那麼荒謬可笑，以致於Elsa在葬禮上破口大罵，憤而離去。



Cole Phelps始終堅持原則，伸張正義，縱使千夫所指，未曾向現實低頭，然而眾人皆醉我獨醒，也就代表著他終究無法真正改變什麼。時代的巨輪向前推進，帶走了他的生命與意志，卻帶不走眾人的貪婪與腐敗，Cole Phelps也就是個讓我們拿來與當今現實生活種種亂七八糟事件對照用的悲劇英雄罷！